青春片,在狗血与小清新之间奔命 ◎韩思琪
到目前为止,今年院线上映的国产青春片都如同西西弗斯,在做一个永恒的滚石上山的徒劳动作,重复着:不断上映,一次次带来失望,继续上映……这样一个循环。
最新上映的漫改电影《一周的朋友》,尽管达到了半年来青春片赛道里的最高分:豆瓣评分4.8分,但仍未能打破这个烂片循环——没能摸到及格线。早两周上映的《暗恋·橘生淮南》,尽管有八月长安的“振华三部曲”IP的加持,也只拿到了4.6分。倘将时间线再往前推,还会发现有4.5分的《我是真的讨厌异地恋》和2.8分的《十年一品温如言》……
国产青春片的市场:巨大不确定中的“一点确定性”
在其他类型电影大多选择撤档延后时,青春片仍然如期上映的选择甚至让人品出了一丝“孤勇者”的意味。
首先,这种排片与上映的选择与疫情的影响不无关系。从成本角度看,青春爱情片的体量小而观众群体集中,这让青春片、爱情片在不敢确认定档、反复修改档期的电影市场中握住了更多的一点“确定性”:青春爱情故事永远有观众。对此,《一周的朋友》的导演林孝谦有着独到又精准的观察:
“青春片其实是一个非常小众的题材,它的针对性特别强,主要聚焦在16-18岁这个阶段的年轻人,票房占比大概就在6%-10%左右。内地的青春片通常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青春片’,大部分是用青春做个开头,后面主要部分还是在讲角色成年后的失落、遗憾、重逢,只是在悼念青春,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青春片。”
这一模板正是被上述国产青春片所共享的两段或三段式结构:将剧情相对工整地切分为学生时代(中学、大学)与工作后。其中,校园时空为想要怀旧的观众提供青春的想象,纯粹、炽热、美好;社会时空则接入“现实”的故事脚本。
对于已经厌倦了《致青春》式狗血、疼痛青春套路的国产剧观众来说,“青春”的开头、青春片的类型意味着一种许诺:在这里爱情故事的脚本更纯粹、更热情、更饱满,浓度也更高。其对话和比较的脚本是,以成年人身份相遇的爱情故事,观众正是为看到年少心动的“许诺”而为青春片买单、购票。
那么,这两种爱情脚本的区别是什么呢?
在爱情神话越来越难以讲述的今天,人们不再相信为爱而奋不顾身的故事。不仅是因为时代气质悄然变化,为情与义而不惜身的逻辑,会被精确对冲风险、平衡收益的当代人所厌弃:沉溺于感情是“恋爱脑”,而新的“价值观正确”是“爱自己”和“搞钱”。年轻人情场、事业两手抓的新法则是:用“恋爱脑”对待工作,用“事业脑”对待爱情——潜台词就是,对待爱情不再需要走心。
一如哲学家韩炳哲对爱欲之情的描述——“不再维护自己的地位,而是在他者中、为他者失去了自我”,是时代给“恋爱脑”的判词。与此同时,现实的另一面是精神世界与容错空间都不断被劳累所挤压,努力生活又筋疲力尽的每个普通人面前那个“风花雪月”的选项,感性、用情至深,且代价之高如同一件奢侈品。
当现实的逻辑里情与义被极大地压抑与驱逐,青春片、爱情片的选择就成为一种成本极低的代偿:不需要去承担心碎的后果,不需要削减一个人无挂碍的快乐,更不需要在足够疲惫的工作生活的缝隙间去应对一段感情里必须存在的争吵与磨合。观众不必在现实生活里对爱情的残酷条约“签字画押”,只要通过不超过两小时的故事,便可体验或缅怀一场年少时浓度最高的心动——不是衡量利弊后的慎重选择,即使在决定去喜欢的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但就是电光火石的心动,就是喜欢就足够。
也因此,青春爱情故事永远有观众。
国产青春片的困境:在狗血与小清新间疲于奔命
先说《暗恋·橘生淮南》,作为八月长安同名小说的第三次影视改编,并没有给出超出前两版剧版的惊喜。
《暗恋·橘生淮南》的故事脚本,正工整地踩在前文所说的“模板”里。青春里的“暗恋”,或许并不疼痛或兵荒马乱,其影响却可绵延至成年期:we never outgrow highschool。这个“不离开”指的是,一些遗憾可能在许多次的“无疾而终”里化为执念,沉入我们的潜意识,进而影响我们的行为与偏好。
“暗恋”是该片故事最为打动人的一点,也是其与工业糖精、甜宠校园故事拉开距离的所在。女主角洛枳的暗恋,带有一丝偏执、倔强,如同她一个人的战斗史诗,盛大、绵长又无声。洛枳对盛淮南的靠近是青春期里“一个人的较劲”:模仿他、在成绩上赶超他、费尽心机地“偶遇”他,所有努力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被他看见。在这个过程中,洛枳的“自我”也被塑造出来。
而让青春期喜欢的人成为“自我”的一部分,是青春浪漫的最高级修辞之一。
少女“一个人”的青春史诗,如此故事,理解和观看的成本都很高——过于诗意,而故事情节过于扁平,这也是三版改编都难如人意的原因所在。电影选择青春的美好滤镜挥洒完毕后,将男女主角家仇的冲突挑起来,作为推动后半部分剧情的主线:洛枳的父亲因工伤去世,而盛淮南正是仇人之子,而洛枳母亲多年申诉又成为搞垮盛家的肇因。后面的剧情急转直下:坐牢、替考、被开除……
在清新又纯情的讲述里,嫁接了一部狗血的堪称“厂长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让《暗恋·橘生淮南》的故事逻辑呈现得极为分裂,又难以被理解。尤其,前半部分的讲述被清新的镜头语言加持,更会给人以货不对板的别扭之感,只余一句:too much, too drama for me。
而刚上映的《一周的朋友》,同样在两种气场里拉扯,而呈现为一次失败的改编落地。
叶月抹茶的原版动画是要借一个虚构的疾病,讨论“朋友”的含义。原本的故事是这样的:平凡的高中少女香织,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记忆只能维持一周的时间。曾经感情要好的朋友、让人快乐的事情,只要一周的时间一到,就会统统忘记,背负着这样的痛苦,香织压抑了自己的感情,带上了冷酷的假面,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香织诡异的性格让开朗乐观的男孩佑树感到十分好奇,他主动接近香织,提出了要成为朋友的请求。得知了香织的病情,佑树并没有退却,周复一周,他凭借着自己的善意,一次又一次地和香织成为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坚实的羁绊在两个年轻善良的孩子间产生了。
这种小切口、小设定、小清新的二次元故事,观众在意的不是记忆为何每周都会准时归零,而是在这样的设定展开下的温馨日常。尽管有一个失忆的设定为噱头,但这样的剧情设计,同样不适于被改编为大开大合、极致冲突的狗血套路。但电影版的《一周的朋友》恰恰选择了一条无限靠近于“实”的三次元逻辑,将“失忆梗”作为悬念不断翻面,翻出的B面打捞出的故事版本是:少女闺蜜的意外溺亡,校园暴力的痛苦无助,最终苦心孤诣的“为你好”逻辑。
如此多狗血的“原创”情节,与为虐而虐的误会苦情逻辑,在林孝谦导演执导《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时也许在市场一侧是成立的。然而,在一部观众预期为小清新与治愈风的校园纯情故事里,是不会被买单的,原因同样是因为电影定位的模糊与漂移:在小清新与狗血虐之间疲于奔命,而故事基调是不能“既要又要”的。
这种割裂或者说不兼容的问题,同样也出现在这半年里未达及格线的其他青春爱情片里。爱情+元素的公式,在元素中填充上:暗恋、失恋、异地恋,或是失忆梗,尽管可以生产流水线式的新青春爱情故事,配上抒情OST向市场输送金句“放下了是人生,放不下是青春”“表白不是蠢,是问心无愧”。但“为口号而恋爱”却缺乏合理逻辑的故事,终究无法触达人心。